
攝影:黎曉剛
青海新聞網·大美青海客戶端訊 “它為什么夏天熱不死,冬天凍不死,春天旱不死?它為什么是高寒干旱荒漠地區唯一具有高原特色的鄉土楊樹?它為什么被譽為青海生態功臣?這一棵棵、一株株青海楊、青楊,為什么偏偏選中了青海?”
如果你對老一輩的青海人說,現在青海氣候好了,青楊似乎不再那么重要,能不能分批次把他們換掉?那他們會較真地跟你說:青楊可是為我們青海立下過汗馬功勞,我們對青楊的感情深著哩!
他們口中的“青楊”,一種俗稱為家白楊,還有一種叫“青海楊”,即青甘楊,是我國特有楊樹,主產于青海高原干旱荒漠地區。
過去在青海,青楊是極其尋常的,湟水河兩岸、農田周圍、農民家的房前屋后……但凡人們耕作生活的地方,往往會在四周用青楊筑起一道綠色的屏障。農民都說,開荒種地,不是先種地,而是先種樹。沒有青楊,不管你種的是小麥、油菜還是蠶豆,大風襲來,都會遭遇滅頂之災。在青海,青楊是不尋常的,它們用筆直的偉岸身軀守護著青海高原人民心中希望的種子。
青海是國內唯一以青楊為主栽植楊樹的省份,過去,在全省楊樹造林任務中青楊占95%以上,作為鄉土樹種完全適應了青海高原的環境,它們作為主栽楊樹的地位始終不可撼動。
青海人渴望綠色,而青楊立于青海高原之上,站成了一道風景,一座豐碑。它們穿透歷史,熬盡年華,陪伴了一代又一代高原的子孫。還有本文中所講述的王金生、張錦梅、馬文斌、段國祿等等研究青楊、種植青楊的人,他們為青海“種”起了一條綠色長城,這條綠色長城跨越高原,與蜿蜒的湟水河在南北兩山之間流淌出青海人不屈包容的氣質,見證著青海人民如青楊般的執著、堅韌、奉獻與樸實。
一生追求
眼前這位女人,就是一個傳奇。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青海女人,一個堪比豪杰的巾幗英雄。

整整一天,我們一直跟著她在西寧市林業科學研究所、實驗室來回穿梭。臨近傍晚,在林科所二樓的辦公室內,她很認真地告訴記者:“這30多年來,我真的無怨無悔,我愿意把一生奉獻給植樹造綠。”
這就是那個扎根青海高原選種育林,讓103個丁香品種在西寧落戶,在大山大溝里默默行走了30年的人嗎?
這就是那個平均每天徒步10多公里,將楊樹育種周期縮短到3年至5年,為了一個簡單而又崇高的夢想,在高原大地奉獻一生青春年華的人嗎?
在那個夜晚,我們又從另一個角度認識了她——西寧市林業科學研究所所長張錦梅。
她說,“三江之源”建設綠色長城,究竟應該以本地樹種青楊為主,還是以外來樹種為主?這個曾經讓她迷茫的話題已經有了答案,經過近10年的繁育和比對,她和她的團隊終于選出“樹干通直、生長量大”的青海楊良種,并探索出“大樹采穗、單采單繁、無芽扦插、當年初選、次年復選”的選育方式,將楊樹育種周期縮短到3年至5年。事實證明,他們用青春歲月澆灌出了青海的叢叢綠林。
青楊是青海高原上的本土樹種,是西寧綠化的“先鋒樹”,功不可沒,其速生特性更為西寧增綠立下了汗馬功勞。
1989年,省委省政府提出來重塑湟水河兩岸的生態風貌,向西寧南北兩山進軍,開始進行大規模的植樹造林工作,西山林場作為主要的育苗基地和造林綠化區備受社會各界關注,作為西山林場的技術員,張錦梅負責楊樹優良品種的選育和造林。
張錦梅在長期的調研中發現,因分布散落、牛羊啃食,這一本土樹種處于瀕危狀態。通過一段時間的調查,她了解到,楊樹出現部分樹木枯死,樹葉發生青銹、飛絮漫天的癥狀。
剛到林場,就遇到這么大的困難。她說,當時環境嚴酷,種樹方法落后,基地能繁育的林木僅有楊樹、榆樹、沙棘等10多種;剛育出的苗無論質量好壞,全部裸根苗移栽上山,成活率極低,加之氣候惡劣,造林立地條件差,導致“年年種樹不見樹,年年栽樹老地方”。
張錦梅橫下一條心:不培育出青海優質楊樹品種,決不罷休!
這些年來,張錦梅帶領團隊先后建立了楊樹良種繁育、城鎮綠化大苗培育和花灌木培育3大規模育苗示范基地。育苗生產總規模達到57.3公頃,培育各類花卉苗木品種30余種,年生產各類花卉苗木50余萬株、楊樹種條100余萬根。
如今,這批在育苗示范基地栽植培育的青海楊良種已在柴達木盆地、西藏阿里等地推廣種植,筑起一道道防風固沙、美化高原的“綠色長城”。
然而,因為很多原因,在園林綠化中河北楊有替代青楊的趨勢。經過長時間的試驗,張錦梅研究發現,河北楊在海拔超過2600米的多數地區,由于土壤熱積溫不夠無法正常生長,“高原環境特殊,必須培育適宜樹種,這是天大的事”。
“目前,我們的人工林結構主要存在著樹種結構比較單一,一旦發病,后果不堪設想。靠人工防治,成本高,難度大。”她同時發出呼吁,在鐵路及高速公路兩側,應當根據適地適樹的原則,盡量一開始就造混交林,形成樹種林種的多樣性,進一步挖掘鄉土樹種,并從資源控制的角度,對樹種結構進行引導。
一份遺憾
“到祖國最艱苦的地方去!”20世紀50年代,7000多名優秀的青年,積極響應黨的號召,懷著崇高的理想,奔向祖國最可愛的地方——青海。
這幾千名朝氣蓬勃的青年,在青海各級黨政領導的親切關懷和大家的熱情幫助下,克服了許多困難,開始了久已向往的邊疆建設生活,他們向黨立下誓言:要忘我地勞動,永做青海人!這份誓言的踐行中,有河南農學院畢業的王金生。
那個年代,青海風沙很大,每年春秋兩季,一場風一刮就是兩三天。人們常說,風吹沙飛無鳥影,下雨泥石落西寧。
夾在兩座荒山之間的西寧人飽受風沙、泥濘之苦。南北兩座山坡陡、溝深、風大、鹽堿多,在山上植樹,青海人想過、試過,但效果欠佳。
由于青海楊的苗期生長較慢,且多彎曲分枝,人工開發利用的歷史很短,長期處于自然狀態,自生自滅,自我繁育成林,以驚人的生命活力挺立于戈壁灘上,成為西部荒漠地區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惡劣的環境加上對專業的執著,王金生一頭扎進了青楊的研究當中。20世紀80年代,他和我省林業科技工作者對青楊雌雄株個體性狀差異進行了全面系統的調查研究,從中發現并肯定了青楊雄株比雌株具有多方面的優良性狀。
進入21世紀后,隨著我省生態建設的深入發展,這一沉睡多年的林木資源被發掘出來,林業生產中使用青海楊的數量日漸增多,對青海楊的試驗研究工作開始逐步深入。
王金生曾說,青海楊具有其他任何楊樹無可比擬的抗逆能力,具有多方面的優良特性,是高寒干旱荒漠地區唯一具有高原特色的鄉土楊樹,是一個十分寶貴的樹種資源,大力開發利用青海楊,是當今林業工作者的一項重要任務。
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昆侖山南麓都蘭縣境內有個叫楊樹溝的地方,王金生多次前往后得知,這里分布著大量具有200多年歷史的青海楊,但因為遭到了人為破壞和牛羊啃食,被列為青海省瀕危植物。
2008年5月,王金生邀請張錦梅一行4人前往都蘭縣,當時的王金生已年過七旬,他拿著放大鏡辨別雌株與雄株。在共同辨認了十幾株楊樹并進行比對后,王金生完全信任了張錦梅肉眼辨識的能力。王金生疲憊地坐在一塊巖石上,揉著已經僵硬的脖頸,丟掉放大鏡說:“小張,你來辨認吧,放大鏡不需要了!”
就這樣,從清晨到日暮,王金生一行人對楊樹溝所有長勢好的楊樹進行了標記。后來,他們再到楊樹溝收集樹種,成功選擇了一株長勢最好的雄株,并最終審定為青海良種,留下了此處小葉楊的優良基因。
湟水林場場長馬文斌是王金生的學生,在提到王金生時,馬文斌和張錦梅的感觸是一致的:王金生是一位林業英雄,他把青春獻給了青海,他堅信“人不負青山,青山定不負人。”“王老先生他們響應時代號召,響應祖國和人民的需要,用一生譜寫了一段又一段動人的事跡。”
如今,王金生老先生已年近90歲,聽著他的故事,我們心中的感動無以名狀,肅然起敬。而令我們遺憾的是,當提出想去拜訪老先生時,馬文斌說,老先生身體欠佳,不知能不能接受采訪。而在隨后的聯系中,馬文斌說老先生已經無法與人溝通了,只好作罷,但老先生為青海生態所作的貢獻永遠銘刻在很多人心中。
一種傳承
黃昏時分,青海省金融系統大寺溝綠化區護林員段國祿帶我們登上了北山,走進了他的青楊林。一條硬化路直通山頂,一根根引水管道交錯成網,一棵棵挺拔的青楊在他和妻子的悉心照料下生機盎然……

夕陽西下,點點金光在青翠的青楊間來回跳躍。50歲的段國祿笑著,身后的青楊林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我們問:你在北山種了33年樹,現在北山綠了,你的夢想實現了,還有更大的夢想嗎?
此刻,他的豪情溢于言表:“三十多年來,我就干了兩件事:讓北山綠起來,把綠色護起來。”
在段國祿的訴說中,我們一步步走進他的內心世界——
18歲那年,段國祿跟著“省長大大”(大大:青海方言,意為伯伯)尕布龍加入南北山綠化工作的隊伍當中,那時候的北山光禿禿的別說樹了,連草都沒有幾棵。初來北山,夜里的大風吹得帳篷東倒西歪。“那日子過得太苦了,一天盼不著天黑,好幾次我偷偷跑回了湟中老家。”
“我父親和‘省長大大’是朋友,大大來我家給我說,人這一輩子要留下點東西才有意義,話里話外希望我繼續跟著他去種樹。”就這樣,段國祿跟著“省長大大”又回到了北山。
1994年8月的一場暴雨,引發北山山洪造成泥石流,尕布龍帶著段國祿硬是要上山查看苗木,卻不幸掉進水坑。
“大大,你身上全是血,我送你去醫院。”
“不行,今晚這個洪水不排出去,這些樹就保不住了。”
“我一定要把這洪水教育得好好的。”尕布龍當時說這句話時,段國祿無法理解:人能教育出來,水怎么教育?
沒想到,尕布龍根據不同梯度、立地條件,開挖水平溝,這之后,一旦有暴雨,洪水就順著溝一行行流進了樹里。
“大大……”2011年10月8日4時50分,段國祿這一聲呼喚再也沒等來“省長大大”的回應——尕布龍與世長辭,享年86歲。
尕布龍走了,但他親手栽下的樹木卻一年比一年挺拔青翠。
跟著段國祿兩口子行走在山中,我們不時聽到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段國祿說,這幾年,來這兒的鳥越來越多了,很多鳥我們都沒見過,也不知道叫啥名字。還有赤狐、野兔等野生動物如今也成了大寺溝的常客。
回想起這一切,段國祿說,南北兩山的樹能長成這樣,仿佛是夢一樣。是啊!讓荒山荒坡披上綠裝談何容易?荒山的綠色,是要在漫長的時光中用容顏一點點熬出來。
20世紀50年代初,西寧全市森林覆蓋率只有12%,南北山綠化30多年來,以“時代楷模”尕布龍為代表的幾代西寧人在艱難困苦中摸索出了一套高寒干旱地區荒山造林的成功模式,讓西寧南北兩山披上了新裝。如今,全市森林覆蓋率達到了37%,這對于高寒干旱的西寧來說,堪稱是綠色奇跡。
“就沒想過下山去嗎?”我們問。
“舍不得了,這些樹是我們一棵一棵栽下的,以前北山栽不活青楊,你看現在,這一片青楊林,習慣了,每天不見這些苗木,心里難受著哩。”段國祿答。

記者手記
采訪車沿著湟水河一路向西。
夕陽下,湟水河與青楊林交相輝映。多天的采訪,我們走過了南北兩山,看到了郁郁蔥蔥的茂密植被,我們看到蜿蜒的湟水河潺潺從西寧市川流而過,碧波蕩漾、遐思萬千。
不到青海,不知祖國之遼闊!不到青海,不知人類之堅韌!這背后是幾代青海人無私地堅守,無悔地奉獻,南北兩山、湟水河畔、公路兩旁的青楊扎根這里,守望著青海的青山綠水。
我們問張錦梅、問馬文斌、問段國祿:
“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一次,還會走這條路嗎?”
“會!”
“為什么?”
“種樹讓我覺得這一輩子值得,高原大地栽種著我們親手培育的苗木,這也讓我覺得,我們就是給這座城市添綠的人。”
每個造林人,都是綠色夢的追逐者。執著堅韌,奉獻樸實,積極向上。
——這,就是青楊,這就是青海人!